在《射雕英雄传》中,有一个武林巅峰盛会——华山论剑。华山论剑本为争夺《九阴真经》而设,天下高手齐聚华山之巅,比论武艺,决出天下第一,此人便可获得武学至高宝典《九阴真经》。
第一次华山论剑,参加者共有五位,被称为五绝:东邪西毒南帝北丐,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。不过奇怪的是,五绝之中只有中神通王重阳使剑,东邪黄药师用萧,西毒欧阳锋用蛇杖,南帝段智兴一阳指赤手空拳,北丐洪七公用打狗棒,不过第一次论剑时他并未用打狗棒法,而是施展没有完全练成的降龙十八掌。
第二次华山论剑,又增加了裘千仞和郭靖两人,他俩也不用剑。裘千仞是铁掌,郭靖是降龙十八掌加空明拳。
既然大家都不用剑,为何要叫做华山论“剑”呢?经过梦露居士的考证,发现共有三个原因。
第一,“华山论剑”源自《荒江女侠》中的“少华山比剑”。
金庸并非武侠小说的开创者,在金庸之前便有很多人写武侠,被称为“旧武侠”。金庸阅读了很多旧武侠小说,才创作出自己的十四部武侠小说。金庸接触的第一部武侠小说,很可能是顾明道写的《荒江女侠》, 金庸父亲在其年幼时,每天《荒江女侠》将剪存给他看,令他对武侠小说产生浓厚兴趣。
《荒江女侠》最后一回,江湖两大门派,昆仑派头领一明禅师,与峨眉派头领金光和尚,因为生了嫌隙,所以相约于少华山最高峰比试剑术。这两人是天下绝顶的高手,可以想象“少华山比剑”将成为千载难逢的奇闻壮观。
但遗憾的是,有人居中说合,调解两派的矛盾,“少华山比剑”未能成功举办。相信这给金庸心中留下了很大的遗憾,促使他写出了《射雕英雄传》中的“华山论剑”。其实《射雕英雄传》一书受《荒江女侠》影响甚深,梦露居士以后再写文分析。
第二,在最早的连载版《射雕英雄传》中,五绝确实曾经用剑。
大家都知道,金庸武侠小说最开始是在报纸上连载的,后来才修订结集出版。在最早的连载版中,五绝华山论剑时,确实是比试剑法:
周伯通道:“那时是在寒冬岁尽,华山绝顶大雪封山,他们五人口中谈论,手上比剑,在大雪之中直比了七天七夜,东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四个人终于拜服我师兄王重阳的武功是第下第一。你可否知道五人因何在华山论剑?”(《射雕英雄传》连载版第五十四章)
华山论剑后,各人为了出奇制胜,舍剑不用,改为钻研其他武学。比如洪七公钻研打狗棒法,欧阳锋改练蛇杖:
武学中有言道:“百日练刀、千日练枪、万日练剑”,可见剑法最是难精。凡是武学之士,功夫一至登峰造极,必然精研剑术,那是各有各的绝招,甚是难分轩轾。二十年前华山论剑之后,洪七公与欧阳锋对余人的武功都甚钦佩,知道若凭剑术,决难炫能制胜,此后即舍剑不用。(《射雕英雄传》连载版第六十六章)
所以,第一次华山论剑乃是名副其实的论剑。
第三,后来金庸先生修改了《射雕英雄传》,五绝除了王重阳外都不用剑,但金庸先生沿用了“华山论剑”的说法,并给出了新的解释。
也许是“华山论剑”的说法已经深入人心,影响力很大,所以在三联版与新修版《射雕英雄传》中,金庸先生并未改变这一说法。
当然,也有很多读者提出了疑问,五绝都不用剑,为何还要说“华山论剑”呢?对此,金庸先生解释道:
殊不知国人用语文雅,常虚指以代实物,如请人“吃饭”,并非当真飨以白饭三大碗,而是鸡鸭鱼肉,美酒佳肴,反而并无白饭……中国古人说“讨庚帖”是求亲;“雁奠、纳采”是订婚;“拜天地、拜堂”是正式举行婚礼,并不是向厅堂叩头,“洞房花烛”是新郎新娘成亲,并不是点一对花花蜡烛;与人“谈天说地”,并非谈论天上日月星、地下山河海,而是无所不谈,往往不涉天地;说人“是非”,亦非评论旁人“是否信仰真理或信了邪教”,而是谈论别人之“男女关系、贪污腐败”;所谓“打擂台”,也不是对着木搭之高台拳打脚踢,而是与人比武。“论剑”乃雅称,并非当真须长剑短剑,口论舌辩也。“诸葛亮舌战群儒”,自不是诸葛亮伸出舌头,发内功与人的舌头打架。(《射雕英雄传》新修版第十章注)
剑是一种古老的武器,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,不仅是武器,更是礼器,以及身份的象征。古代贵族无不佩剑,道士施法也要用剑。
所以古人说到“剑”,不一定指的是真正的剑。比如《庄子·说剑》中说到了“天子剑”:
以燕谿石城为锋,齐岱为锷;晋卫为脊,周宋为谭,韩魏为夹;包以四夷,裹以四时;绕以渤海,带以常山;制以五行,论以刑德;开以阴阳,持以春夏,行以秋冬。此剑直之无前,举之无上,案之无下,运之无旁。上决浮云,下绝地纪。此剑一用,匡诸侯,天下服矣。(《庄子·杂篇·说剑》)
辛弃疾的词:
想剑指三秦,君王得意,一战东归。《木兰花慢·席上呈张仲固帅兴元》
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剑,而是一种虚指、代称。
在某些武侠小说中,练剑能练成剑仙,千里杀人、剑光杀人,十分厉害,比如著名的《蜀山剑侠传》。所以武侠小说中,用剑者往往是潇洒飘逸的武林高手。金庸将“论剑”作为比武的代称,更为风雅,凸显了五绝的高人风范。
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,之所以能出类拔萃,独成一家,是因为他改变了传统武侠小说粗鄙的打打杀杀和血腥暴力,以中国五千年文明为内涵,加以春秋笔法的文学描述,赋予了武侠小说全新的意义和审美价值。“剑”是武侠小说里的重要元素,某种程度上,它是武侠文化的一种代表,但不是武侠文化的全部。犹如瓷器和春联是中国文化的一种象征一样。
鲁迅先生在其著作《故事新编》里,有一篇小说叫《铸剑》,可是全文提到铸剑的地方根本不多,并非鲁迅先生跑题,而是这是写作上常用的象征手法,有点类似于《诗经》里“赋比兴”中“兴”的表达方法,“托物起兴,先言他物,然后借以联想,引出诗人所要表达的事物、思想、感情”。换而言之,不是命名的本身,而所命之名背后蕴藏的价值。金庸先生在自己的著作里,也正是以古为鉴,厚积薄发,熟练地运用了这一重要的表达手法。
夫剑者,武侠文明之象征。它不仅包涵了各种武艺类别和武术门派,而且还吸收了中国自古以来许多优秀的精神文化。如郭靖天资“呆笨”,却笨鸟先飞,通过刻苦努力,成为一代武林高手,所表现出的个人奋斗精神;如面对外族入侵,武林人士众志成城,团结一致,保家卫国,所表现出的爱国情怀;如杨过面对杀父之仇和国家道义,所表现出的大义凛然和公而忘私的精神。都是武侠小说里“剑”文化的组成部分,也是中国优秀文化的重要代表,甚至核心。
因此,不要把“剑”狭隘化,要将其放到中华文明的历史长河和发展空间里去看,那样才会别有洞天,才会真正领略到优秀武侠小说的艺术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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